作者：佚 名 整理、注释：张雪平

身既系以一人也，无论人之大小矣。夫既曰人也，孰能无身乎？然而一人既有一身也，故孟子因陈相①之所明而进举之曰，子今者谓许子②之自织③害④于耕⑤，则是许子一人，止有许子一身也。岂非不辨而自明哉？然许子止有许子之一身，则凡天下之可举一以为例者，不皆明明在此身乎？

有大人之事⑥，有小人之事⑦。治⑧与耕⑨不且如是⑩哉？

为治为耕，事之属于人也多端。然不必广言事也，试与子言人之身。

有大有小，人之理其事者不一。然无容泛言人也，试与子言一人之身。

彼许子固有许子之身也。冠素者此身。衣褐者此身。有衣有冠，初何必与陶冶易械器乎？而特是许子一人，不过许子一身耳。

况陶冶亦有陶冶之身也。为甑者此身。为釜铁者此身。能为械器，又胡为与许子易粟乎？而特是陶冶一人，亦仅陶冶一身耳。

将谓捆履者非身耶？彼岂五官之不具？将谓织席者非身耶？彼岂四肢之不全？第以一人之身而言，觉捆履者不得兼织席之身，织席者何得兼捆履之身乎？则一人止有一身也。

种粟者以种为身。种之外固非所素习。织布者以织为身。织之外又非所素明。盖以一人之身而论，知种粟者不能兼织布之身，织布者何能兼种粟之身乎？则一人各有一身也。

虽许子其徒数十，吾不得谓之为一人。而究之一人一身，子竟未尝计之也。子不计之，吾且代为子言之。

即子也与弟偕行，吾岂得目之为一人？而要之一人一身，子固当深知者也。子不自知，吾且代为子论之。

且一人之身，而百工之所为备，岂果自为之乎？抑不自为之乎？

【题解】

出自《孟子》卷五，《孟子·滕文公上》。

原文：曰：“百工之事，固不可耕且为也”。“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？有大人之事，有小人之事。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，如必自为而后用之，是率天下而路也。故曰：或劳心、或劳力。劳心者治人，劳力者治于人；治于人者食人，治人者食于人。天下之通义也。”

译文：陈相答道：“各种工匠的活计本来就不可能边耕作边干的。”孟子说：“既然是这样的道理，那么治理天下的事偏能边耕作边干的吗？有官吏们的事，有小民们的事。再说，一个人身上（所需的用品）要靠各种工匠来替他制备。如果一定要自己制作而后使用，这是导致天下的人疲于奔走。所以说，有些人动用心思，有些人动用体力。动用心思的人治理别人，动用体力的人被人治理；被人治理的人养活别人，治理人的人靠别人养活。这是天下通行的道理。”

这是孟子借与陈相辩论的机会，驳斥了许行一派反对社会分工的不合理言论。社会分工和社会产品交换在我们今天看来，是必然的经济活动和经济现象。许行主张，任何人要想获得生存资料，必须自己亲力亲为，这就从主观上否定了社会分工的存在及其合理性。试想，各行各业的劳动者，如果都先种好自己的口粮再去做自己的本职工作，那样的社会还怎么样持续发展？孟子肯定“劳心者”与“劳力者”在分工上的差别，这是一种进步的眼光，但将统治与被统治看作是固定不变的关系（天下之通义），又不免显示了历史与时代的局限。

【注释】

①陈相：宋国儒者陈良的弟子。

②许子：即名叫许行的人，是研究神农学说的。他从楚国来到滕国，禀告滕文公说：“听说您实行仁政，愿意接受一处住所做您的百姓。”这时陈良的门徒陈相及其弟弟陈章也从宋国来到滕国。陈相见到许行后非常高兴，完全放弃了他原来所学的东西而向许行学习。陈相来见孟子，转述许行的话，……这就引出了孟子和陈相的辩论。

③自织：自己织成布穿衣。

④害：妨碍。

⑤耕：耕种粮食。

⑥大人之事：指官吏们的事。

⑦小人之事：指小民们的事。

⑧治：指官吏治理国家政事的行为。

⑨耕：指小民们的农耕之事。

⑩如是：如此。

多端：端，事物的一头或一方。多端指从事多种职业。

冠素：戴着用未染色的纺织品做的帽子。

衣褐：穿着用粗麻布做的衣服。

陶冶：指制陶、打铁的工匠。

易：交换。

械器：即制陶、打铁的工匠们拿来和农夫们交换粮食的器具。

甑：（zhèng），做饭用的瓦器。

釜：煮食物的金属锅。

胡为：胡，什么。胡为，即为什么。

捆履：捆（kǔn），一种认为是敲打的意思，纺织草鞋要敲打以使其结实。另一种认为，捆就是纺织的意思，此处采用后说。履：（jù）草鞋。

第：此处做副词，“但是”“仅管”的意思。

觉：觉悟、领会。

素习：平素所熟悉。

素明：平素所明白。

盖：此处是句首语气词。表示要发议论。

岂得：怎能、怎可。

目之：眼睛看到（他们）。

要之：要而言之，总之。

果：副词，果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