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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书说竹

来源: 作者:李青 发布时间:2012/2/16 11:23:50

    中国古人之爱竹,最著名的是东晋王子猷。王子猷是东晋时代以风流雅趣著称的名士,其父王羲之和弟王子敬是书法史上的“二王”。王子猷爱竹成命,即使暂时借住朋友家中,如果无竹,也要命仆人种上。他说:“何可一日无此君?”  ((《世说新语·任诞》)后来苏东坡诗说“可使食无肉,不可居无竹”,自然典从此出。
但是,东坡所谓“无肉令人瘦,无竹令人俗。人瘦尚可肥,士俗不可医”(《于潜僧绿筠轩》),这种道破玄机的说法,看似为王子猷作解人,实则消减了晋人风流的天真自在多多许。明代思想家李贽说,王子猷之所以视竹“不可一日无此君”,因为王氏“以为可以与我者唯竹耳”,是“不自知其至此也”。(《焚书·方竹图卷文》)这即是说,王子猷引竹为世间无二的友伴,实成手足不离之情。李贽此言,正可作批评苏公的佐证。
    清代画家郑板桥,“专画兰竹,五十余年不画他物”。他以竹为人生最佳居友。他说:“十笏茅斋,一方天井,修竹数竿,石笋数尺,其地无多,其费亦无多也。而风中雨中有声,日中月中有影,诗中酒中有情,闲中闷中有伴,非唯我爱竹石,即竹石亦爱我也。”(《板桥题画·竹石》郑板桥许多题画诗表现了他对竹子的独特感识和寄托。“湘娥夜抱湘云哭,杜宇鹧鸪泪相逐。丛篁密筿遍抽新,碎剪春愁满江绿。赤龙卖尽潇湘水,衡山夜烧连天紫。洞庭湖渴莽尘沙,惟有竹枝干不死。竹梢露滴苍梧君,竹根竹节盘秋坟。巫娥乱入襄王梦,不值一钱为贱云。”(《为黄陵庙女道士画竹》)这首诗也以“娥皇女英泪渍斑竹”为典,但写出的却不是黛玉式的苦泪香痕,而是郑板桥本人的持节倔拗。因此,在他的笔下,无论与秋兰相伴,还是立身于峗崖,竹均以其瘦劲孤高之形,展豪气凌云之志。
    清代学者符曾说:“凡花之妙,在于香色。而竹则无色无香,独妙于韵。盖香色易知而韵难知,宜赏韵者鲜矣。”(《评竹四十则》)这是我所见对“竹之为物”的至为精妙的评断。我以为,无论以中华审美风尚的精髓而言,还是以竹所给予中国文化史的精神意蕴而言,识竹都当从一“韵”字着眼。
    李贽说:“今之爱竹者,吾惑焉。彼其于王子(猷),不类也,其视放傲不屑,至恶也,而唯爱其所爱之竹以似之。则虽爱竹,竹不固不之爱矣。”(《焚书·方竹图卷文》)以竹似我而爱竹,不是引竹为我同类爱竹,平等真挚地爱竹,而是单单以竹为我的比拟和表现,这看似“爱竹”,实为“放傲不屑”的态度,是得不到竹的爱的——竹的生动韵致就必不与我相会。“然则王子(猷)非爱竹也,竹自爱王子耳。夫以王子其人,山川土石,一经顾盼,咸自生色,况此君哉!”(同上)以同类之心爱竹,竹才得与你相亲切。如此,眼前只是一竿枝叶扶疏的翠竹,你亦可感悟到拨动你人生琴弦的无尽神韵。
    当代审美,凭高新技术的制造和控制力,以对物象的肆意宰割和占有为能事,结果不仅导致物象资源的可怕耗费,而且造成物象的无意义化和无趣味化嬗变。自然物的风采神韵必须在人与物相居相伴、性情往来中才会被感触、生发。如我们能从古人知竹爱竹的情致中得此启发,则可从当下对物象的贪欲追逐中解放出来。如此,我辈今人方不负王子猷“何可一日无此君”的天真至情。肖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