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
同事老胡老家山西晋中乡下，初中没毕业就到新疆当兵了，当了三年兵复原后，他不想回山西老家，他说，老家乡下太穷了，出门就得爬山越岭，二十岁之前都不知道鱼是啥滋味，到了部队第一次吃鱼差一点没被鱼刺卡死。可他说：鱼好吃，刺难咽，外面再苦也比老家好。

老胡说他说，老家出门不是山就是沟，一眼望去除了重重叠叠的山，什么也看不到，人就像井里的蛤蟆，要不是出来当兵，他还是撅着屁股修理地球的农民。他就在部队驻地闯荡了几年，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干过，什么苦也都吃过，也没闯出什么名堂。那年，刚好纺织厂招工，老胡学过机械修理，就在当地纺织厂当修理工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二

因为面向长得老，三十不到同事就叫他老胡。可老胡找个媳妇却是纺织厂最漂亮的挡车工，纺织厂的人都觉得挺纳闷，那么漂亮的女孩追求者足有一个排，说起来哪个都比老胡强，怎么会嫁给老气横秋的老胡。因此，纺织厂的人都怀疑老胡动了什么手段，不然就是漂泊大雨也淋不到他。可是天下的事情就这么奇怪，无论你信不信，事实就摆在那里。漂亮的挡车工不仅嫁了老胡，而且还处处让人感觉他们夫妻很恩爱。

在纺织厂老胡是出了名的老抠门儿，一分钱他都能掰成两半花，同事要想吃他一顿饭那可太不容易了。他要不是求人办事，平时连他一根烟都抽不到。可老胡是个大孝子，古稀老母在弟弟家赡养，他每年都要回来家探望，回来他有两样东西必带，醋和酒。醋是山西老陈醋，酒是太原酒厂晋泉高粱白。老胡不舍得敞开了喝一顿，拿起一瓶酒要计划一番才能喝。平日当然不会那么奢侈，每个周末才犒劳自己一下，倒上两盅来，拉开架势嗞嗞啦啦喝个半个小时。老胡说，好东西要慢慢享受，不能囫囵吞枣糟践了好东西。一瓶酒打开了，老胡最少要喝十天半个月，就这样从老家带回来的酒也喝不了多久。为了能多喝几次，他就往酒里掺水，掺到最后都没有一点酒味了，可他还是感觉心里很美，见了人还要显摆显摆。

三

老胡抠门儿也就算了，他喜欢在同事面前瞎显摆，喝二两就怕别人不知道，背着手叉着腿，在纺织厂家属院里吹晋泉高粱白多么醇多么柔。用老胡的话说，晋泉高粱白是天底下最好最纯正的酒，喝一口赛过活神仙。谁要是不信，他就张开嘴让人问他嘴里的酒味儿。无论老胡怎么吹，大家都没喝过，谁也不知道晋泉高粱白是什么味儿。看老胡脸喝得红嘟嘟的，有人就想尝尝晋泉高粱白，可要想喝老胡的酒，那是连门都没有。他老是说，等他再回老家多带几瓶让大家都尝尝。话是说了，老家也回了很多次，可就是不见他叫大家尝晋泉高粱白。

纺织厂家属院的人都知道老胡的德性，很少有人和他搭腔。也有人拿他当作乐子，和他东拉西扯一阵子，惹得大院子里像唱戏一样热闹。老胡酒量不咋地，二两酒下肚就变成了红脸儿关公，背着手腆着肚子话就多了，吹牛的劲头也就更足了。可老胡满嘴的家乡土话，不细听，还以为他是在说哪个邻邦的语言。只要有人和他搭腔，他说起太原酒厂就像说书的一样。

四

大家都知道老胡抠门儿爱捡便宜的毛病，几个好喝几口的知道老胡从老家回来了，就在家里做了几个菜，故意放出风让老胡知道。可老胡不知道是个坑，老胡有个座右铭：有便宜不占就是吃亏。听说有好吃的好喝的，当然是不会放过，他一来就说，这次回老家只带了两瓶晋泉高粱白，下次一定多带几瓶子让大家尝尝。

原本老胡酒量就浅，再加上大家诚心灌他，几杯下肚老胡就已经脑袋发晕了。这时，有人就偷偷跑到老胡家里，对老胡媳妇说，酒不够了，老胡让来那两瓶晋泉高粱白。老胡媳妇疑惑地望着来人说：是老胡说的？

来人点了点头说：是呀，嫂子，你要是不信，自己去问老胡。

老胡媳妇将信将疑还是给拿了两瓶晋泉高粱白。第二天，老胡酒醒了才知道两瓶晋泉高粱白被那帮臭小子骗喝了，他心疼得要撞墙，他想去找那几个坏小子算账，可觉得张不开嘴，就把怨气撒到媳妇身上，一连磨叨好几天，媳妇被磨叨得受不了了，就买了两瓶当地酒给他，可他还是不依不饶，说，这是什么乱酒，哪有晋泉高粱白纯正绵软。

最后，媳妇没办法，在家里找了两个晋泉高粱白瓶子，打了两瓶散白酒装进去。那天晚上，老胡喝了很多，喝多了，他朦朦胧胧地说：我喝的不是酒，是乡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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