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爱喝酒，这是我小时候就得出的结论。他走亲戚，赶街，或在地里劳累了一天后，回到家里，都总要就着盘子里的十来颗花生米，喝上三两杯。那情景常常让我联想起鲁迅笔下那个伸开五指罩住碟子里的茴香豆，然后直起腰对孩子们嚷“不多不多！多乎哉？不多也。”的孔乙己。

那时候，家里很穷，父亲喝的只是几毛钱一斤的散酒。尽管是散酒，父亲还是一滴也舍不得浪费，每次都会将杯底朝上，把杯里残余的每一滴酒都“吱吱”地喝得干干净净。但父亲从不让我喝酒，即使在亲戚家也不行。记得表哥结婚，我和父亲去做客，席上有人倒给我一杯啤酒，我正要伸手去接，父亲说：“小孩子家，喝什么酒？”一句话，让我把伸向酒杯的手又立即缩了回来。

在我去外地上大学的那天，父亲却亲自给我倒了一杯酒：“你现在长大了，也喝一杯吧。”我轻轻抿了一口，直感觉喉咙火辣辣的，呛得连连咳嗽。吃完饭，父亲骑单车把我送到车站。那天，飘着毛毛细雨，风也很大，我坐在单车的货架上，看父亲佝偻着身子蹬得很艰难，要下来自己走，父亲坚决不肯。他吃力地蹬着单车，还一路不停地回过头来和我说话。父亲说：“你好好读书，不要担心家里，我和你妈身体都很好。”父亲又说：“没有钱了，就写信回来。只要爹在，就不会让你在外面受苦……”

毕业之后，我分在了城里工作，第一次回老家探望父母时，我就用塑料桶在酒坊里给父亲买了二十斤散酒。父亲笑得嘴都合不拢：“不要买那么多，买一两斤就得了。”我说：“爹，我现在已经工作了，有钱给您买酒，您想喝就喝个够吧！”以后每个月我都寄了钱回去，给父亲卖酒喝。

有一次我带着妻子回老家过端午节，却见父亲正在鼓捣那些啤酒瓶、废纸板。母亲说：“你爹老了，干不动田里的活了，有空就捡些啤酒瓶、废纸板赚点钱买酒喝。不喝酒，他身子骨疼啊！”我问母亲：“我每个月都寄钱回家，就是给父亲买酒喝的，他为什么还要去捡破烂？”母亲说：“你寄回来的钱，他舍不得用，说要给你存着买房子……”我听了心里酸酸的，便和妻子商量以后每个月都给父亲买上一桶散酒。妻子听后说：“亏你想得出来给爹买散酒。散酒喝多了伤身体的！爹身体不好，每个月给他买上几瓶晋泉高粱白吧。这晋泉高粱白具有保健功能，是纯粮酿造的，久服能舒筋活血，补中益气，轻身延年。”

妻子是医生，她的话当然可信。于是，那个星期天，我们给父亲买了晋泉高粱白，送回了乡下的老家。

父亲摩挲着我们送回来的晋泉高粱白，高兴得像个孩子：“买一般的酒就得了，不用买这么贵的。”我说：“您以后就不要喝散酒了吧，散酒喝多了伤身体。这晋泉高粱白是三晋名酒，用纯粮酿造而成的，具有保健功效，能舒筋活血……”

吃饭的时候，我取出一瓶晋泉高粱白，揭开瓶盖，倒一杯递给父亲。父亲轻轻抿了一口：“这晋泉高粱白和别的酒就是不一样！”正说着，家里来了客人，父亲高兴地对客人说：“你尝尝，这酒是我儿子给我买的。喝后满嘴留香……” 得意之情溢于言表，硬拉着人家和他碰杯。

从乡下老家回到城里不几天，那晚已是12 点多钟了，手机铃声突然响起。是父亲打来的。我问：“爹，家里有事吗？”父亲说：“没事，村里的人都羡慕我呢。我高兴了睡不着。”我问“为什么？”“他们说你孝顺。”停了一下，父亲又说：“都羡慕我有一个好儿子，给我买晋泉高粱白喝！” 

我听着电话里父亲高兴的笑声，心却疼起来，我的父亲，儿子仅仅给您买了几瓶晋泉高粱白，你竟如此容易满足！您养我这么大，我又该如何报答您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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